打那以后,自得和悔恨这两种情绪便相互抵触,去来也发觉,不论做什么事情,必受其掣肘。虽说是偶然,却偏巧看出支考眼里的笑意,倒更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种自得,结果常常自怨自艾,觉得自己卑劣不堪。这样一连过了几天,直到今儿在师父枕边点临终水的时候,有道德洁癖的他,想不到神经格外脆弱,心里七上八下,完全失去了镇静,说来可怜,却也难怪。所以,去来一拿起羽毛牙签,浑身就僵得出奇,亢奋得了不得,以致用白毛尖上沾的水去抹师父嘴唇时,手直发抖。幸好睫毛上噙满了眼泪,其他弟子见了,就连尖刻的支考,恐怕也以为,他那么亢奋,是悲痛的缘故。
不大会儿工夫,去来直起穿着古铜色衣裳的身子,畏首畏尾地退到座位上,把羽毛牙签递给身后的丈草。一向老实巴交的丈草,毕恭毕敬地低眉垂首,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,轻轻儿把水沾到师父嘴唇上。那样子,恐怕谁看在眼里,都是庄严虔敬的。可是,就在这庄严的时刻,蓦地听见客厅的角落里,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。或者说,至少当时觉得听见了笑声。那声音,简直像是从丹田发出来的大笑,经过嗓子眼和嘴巴时,想忍而没忍住,结果转从鼻孔断断续续迸发出来。当然,在这种场合,谁都不会放声大笑。声音其实是正秀发出来的,方才他就悲痛欲绝,忍了又忍,此刻终于撕心裂肺,恸哭起来。他之恸哭,不用说,准是悲怆到了极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