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蹑着脚下楼,开了门,在黑影模糊中听我朋友说:“钟绿,钟绿她来到这里,太晚没有地方住,我想,或许你可以设法,明天一早她就要走的。”他又低声向我说,“我知道你一定愿意认识她。”
这事真是来得非常突兀,听到了那么熟识,却又是那么神话的钟绿,竟然意外地立在我的前边,长长的身影穿着外衣,低低的半顶帽遮着半个脸,我什么也看不清楚。我伸手和她握手,告诉她在校里常听到她。她笑声地答应我说,希望她能使我失望,远不如朋友所讲的她那么坏!
在黑夜里,她的声音像银铃样,轻轻地摇着,末后宽柔温好,带点回响。她又转身谢谢那个朋友,率真地揽住他的肩膀说:“百罗,你永远是那么可爱的一个人。”
她随了我上楼梯,我只觉到奇怪,钟绿在我心里始终成个古典人物,她的实际的存在在此时反觉得荒诞不可信。
我那时是个穷学生,和一个同学住一间不甚大的屋子,恰巧同房的那几天回家去了。我还记得那晚上我在她的书桌上,开了她那盏非常得意的浅黄色灯,还用了我们两人共用的大红浴衣铺在旁边大椅上,预备看书时盖在腿上当毯子享用。屋子的布置本来极简单,我们曾用尽苦心把它收拾得还有几分趣味:衣橱的前面我们用一大幅黑色带金线的旧锦挂上,上面悬着一副我朋友自己刻的金色美人面具,旁边靠墙放两架睡榻,罩着深黄的床幔和一些靠垫,两榻中间隔着一个薄纱的东方式屏风。窗前一边一张书桌,各人有个书架,几件心爱的小古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