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个燥热的暑期,我就这样信马由缰、漫无目标地游荡在我老家周围那一带塬上和山区。我充满柔情和期望地走着,用自己那颗躁动的心,贪婪地感受着黄土地沉重、浑厚和苍凉的气息,仿佛又一次经历着人生之初,在乡村体验到的那些真实而带着苦涩的情趣。当我以一个儿子般的钦敬,叩开一扇扇破旧的农家院门,与我记忆中那些善良纯朴的形象,一样鲜明生动的面孔交谈时,感情的潮水总是冲开世故的闸门,那些伸手便可触及的灵魂与滚烫的话语,使我流下感激而畅快的泪水。
多年以来,我一直在一种混沌不觉的状态下生活着,自以为已经探寻到人生的意义与生命的全部秘密,然而在心灵一次又一次的裂变中,我才渐渐发觉自己攥在手中的那些东西,是多么飘忽和苍白。我曾经以为早已在生活中站稳了脚跟,谁知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悬浮空中。在那些一心认定只有埋头倾洒汗水才是根本的人们面前,我显得多么虚弱和委琐,所有的思想,都不及那在树荫下静静地反刍着日月的一头牛,意味深长的眼神。
但是,我依然感到了一种隔膜和生疏。10多年的城市生活犹如一只模子,把我已浇铸成某种僵硬定型的东西,如今面对没有经过修饰和伪造的环境,品尝着原汁原味的人间气息时,我已显得十分笨拙和迟钝。我甚至已丧失了辨别风向,享受晨露的冰凉,以及把一棵野草从庄稼地里一眼认出的那种敏锐.于是我便悲哀而落寞地意识到,自己永远失去了作为主人出现在这块土地上的资格。按照原来的计划,我打算在漫游方圆几十里的地域之后,再画龙点睛般地回到老家——一个叫张观察的村子,以便使我这次旅行从精神上产生一个高潮,但是我却独饮了失望而忧伤的心绪。